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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是否辦得到有甚麼所謂,反正妳早就抱好心理準備,有個甚麼萬一,巫馬是主謀也好,巫馬是被陷害的也好,也跟他亡命天涯的了!』

『我的心裡,有百分之一的角落,沒有完全相信巫馬。這兩天以來,我連怎樣逃亡也好好策劃了一番。這樣的我,有臉去見他嗎?』

『孔小澄,人是無法完全去相信另一個人的。這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自我保護意識。每個人,都是孤獨的個體。』『所以,現在就是決定妳是否參加這場愛情賭博遊戲的時候了。每場愛情都是一次賭博,妳現在逃走,可以確保永遠保有妳對巫馬完美的幻象。回去他身邊繼續查探下去,幻象可能會無情地消失。』

『問題是,我有沒有勇氣面對真實的自己?真實的他?』孔澄靜靜地問。

『墜入愛河是簡單不過的事,如何保護愛情,才是人們窮一生也越不過的試煉。孔小澄,在遇上考驗時,妳會永遠不放開緊握著對方的手,還是先甩開雙手保護自己?妳願意面對自己心裡最幽暗的角落嗎?』

孔澄緩緩地站起來。

『只有繼續前進,才會找到答案,是吧?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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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我在蘇格蘭回港的班機上,做了個可怕的夢!就是夢見我們兩人用槍口指著對方。這一連串有關夢的事件發生後,我就更惴惴不安了。所以,巫馬你教了我種下暗示喚醒自己夢中的意識時,我把暗示加上了雙重保險。』

『雙重保險?』

『就是如果看見自己用槍管指著你,就會告訴自己是在做夢。因為,我相信,在現實中,無論怎樣,我也不會用槍管指著巫馬的。』

『啊!』巫馬有點不好意思地搔起頭來。『承蒙錯愛了!妳那麼信任我嗎?』

孔澄微微紅了臉。

那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。

那是愛與不愛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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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你喜歡的是我?還是我的臉孔?』這一天,皚盈終於問了。

想必那是臉容被毀了的她,過去三個多月,每天想著的問題。

我想堅定地回答:『當然是喜歡妳,臉孔的事無關重要。』

但是,那一刻,我無法發出聲音來。

我們兩人,真的是僅以靈魂相愛嗎?

愛上皚盈的一刻,我是看著她的臉孔和身體愛上她的。

她的靈魂,比她的外表更可愛,所以,我更深愛她。

但是,愛一個人,真的能把肉體和靈魂分開來衡量嗎?

我不是一直等待著美國的手術,等待著她回復她的臉孔嗎?

我無法厚著臉皮說,即使妳永遠擁有現在這張臉,我也同樣深愛著妳。

我無法說出那樣的謊言。

一直以來,我逃避著去見皚盈,或許不是逃避看見她毀容後的臉。

我是在逃避自己,逃避面對真實的自己。

逃避面對,我所擁抱的愛情,就只是那樣膚淺的虛象。
我恐懼面對自己的內心。

然後,我哭著說了:『皚盈,對不起。我無法若無其事地面對那樣的妳。』

其實,我是無法面對自己。

在那一瞬間,我可以感覺到,我們兩人心裡有某些東西,某些對追尋和維繫愛情而言必要的東西,永遠地剝落了,再也無法還原。

我們默默無言地一直握著話筒。

『阿行,謝謝你。你是個好人。』電話另一端,皚盈靜靜地說。

我再三安撫著皚盈和自己。『只要去了美國,一切就可以恢復原狀了,我們可以重新開始。我們還可以一起共度無數個十年。』

『嗯。是啊!那樣就好。』皚盈以輕快的語調說:『聖誕快樂。』

『聖誕快樂。』我有點鬆一口氣地放下話筒。

那便是我最後一次與皚盈談話。

皚盈在那天晚上自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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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無法明白,她為甚麼不等待去美國動手術的日子。

但是,在心的一隅,我明白,是我殺死了她。

如果一切就那樣終結就好。

如果一切就那樣終結,至少只有我一個人永遠懷著自責和內疚活下去。

然而,在皚盈的葬禮上,莫知言對親友致詞的說話,在我心裡埋下了日後悲劇的種子。

莫知言說:『直到現在,妹妹每晚還是會在我夢中出現。』

那一句說話,以我無法想像的力量,在我心裡帶來崩潰性的衝擊。

『直到現在,妹妹每晚還是會在我夢中出現。』

皚盈去世後,我從來沒有夢見她。

不止在我的人生中,連在我夢中,她也永遠地消失了。

我深深地、深深地,嫉妒著每晚夢見她的莫知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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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別人的夢境中,我獲得無上的快樂。

每晚在夢中,我與皚盈重逢了。

雖然只能做為偷窺者,看著皚盈在夢中與其他人一起,但只要看見她的一顰一笑,我還是心滿意足了。

我哀求著貘,長時間為我吃掉他們的夢境。

我像個癮君子般,渴求著夢中皚盈的姿影。

在夢中,皚盈沒有死去。

皚盈仍然活色生香地在我眼前。

唯有在夢境中,皚盈永遠沒有死去。

唯有在夢境中,皚盈永恆地存活。

我開始覺得,現實的世界是虛假的。

夢中的一切,才是真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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貘說,這是最後的遊戲。

他原本就是為了巫馬你才回來的。

走到生命的盡頭,他原想再一次顯示他的力量。

抱著父親的心情,讓兒子永遠因他而驕傲。

在那個最後的夢境遊戲中,他埋下了找到真相的所有線索。

那是對他的徒兒你所下的戰書,也是他與我的賭博。

我已經不再相信,世上有禁得起試煉的愛情。

保護自己,不就是每個人生存的本能嗎?

然而,我輸了。

你和孔澄,戰勝了我。

在那夢境中,當孔澄把槍交給你時,我便輸了。

有些愛情,可以堅持到最後。

我卻沒有做到。

對不起。我這個你最寵愛的小弟,讓你失望了。

我不打算接受法律的制裁,因為我無法放棄皚盈的夢。

這是我永遠的修羅道。


       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康敏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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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小康!』巫馬在他床前彎下身,搖動著他的肩膊。

『我想,他不會醒來了。』貘沉沉地說。

巫馬愕然地抬起臉來瞪著貘。

兩人四目交投,貘低聲嘆息一聲,巫馬臉上慢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。

『是「假睡」?』

貘緩緩點頭。

『直至現在,科學也無法解釋的一種病。過著正常生活的人,有一天突然沉入睡夢中,但那不同於昏迷,患者只是睡著了。有些患者一、兩天後便會醒來,有些會睡上一、兩個星期,也有長眠不起的病例。醫學界至今還沒法找到病因。』

『康敏行,想永遠留在夢之國裡吧?』孔澄看著康敏行微笑的嘴角,靜靜地說。

『在那裡,並沒有幸褔吧?他永遠是個偷窺者,他擁有的,不過是別人的夢境。』巫馬一臉沉痛。

『那便是他的修羅道吧?人總要為自己每一瞬間的選擇,付出代價。』貘說。

孔澄流下淚。

命運對康敏行和莫皚盈太殘酷了吧?

他們面對的,是誰也越不過的試煉。

孔澄想起康懷華的話。

墜入愛河是容易不過的事,如何保護愛情,才是人們窮一生也越不過的試煉。

所有愛情,到最後,不過都是一場虛夢。

孔澄看向康敏行枕邊,只有莫皚盈的照片,永遠伴著長眠的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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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夜裡,孔澄做了一個夢。

夢中,孔澄再次回到了海螢漫天飛舞的河畔。

孔澄坐在河邊,聽著潺潺的流水聲,凝視著在黑暗中如夢似幻的藍色螢光。

『莫皚盈和康敏行,連化身螢火蟲那樣渺小的幸褔也沒有。為甚麼?』孔澄淚眼迷濛地喃喃自語。

『因為他們放開了牽著彼此的手。從那時候開始,屬於他們愛的魔法,便永遠幻滅了。』巫馬在孔澄身旁坐下。

兩人在夢中靜靜牽著手。

『哦!』孔澄看著兩人握著的手。『巫馬,這是夢境。』

『嗯。』巫馬點點頭。『不過是場夢。』

如星星般閃亮的海螢,照亮了黑夜的河川。

如虛似幻的海螢,像載著一個個易碎的夢,繼續死心不息地飛舞。 
 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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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摘自:http://www.crown.com.tw/book/wingsum/wingsum08.as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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